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陸道人微微抬頭,緩緩說道:「向揚,王爺曾造過無數惡行,你不可能
與王爺共處,若非看著郡主的情面,只怕你還要殺了王爺,為民除害。今天
貧道來此,為的是要告知你一聲,王爺事敗之後,不敢再回洛陽當靖威王。
貧道趁機向王爺勸說,王爺已決定拋下家業,遠逃塞外避難。」
向揚略一沉默,道:「你是說,趙廷瑞已不是王爺?」陸道人道:「不
錯。如今的趙廷瑞,不過一介逃犯,無權無勢,再也不能為害。」向揚道:
「即使趙廷瑞不當王爺,難道他的一干部屬,竟無一人追隨?」
陸道人心知其意,道:「顏鐵早已叛逃,柯延泰、邵飛二人唯恐朝廷追
捕王爺,已各自逃亡,惟貧道侍奉王府已久,臨危不能棄之而去。貧道誓死
保護王爺,是為了盡忠,然而往後王爺若起歹心,欲逞惡行,也定當極力遏
止。」向揚道:「你倒是忠心耿耿。」
陸道人道:「是非恩怨,總得分得清清楚楚。王爺雖吩咐我找回郡主,
但我並無此意。向揚,郡主與你在一起,勝過回到如此父親身邊。貧道看著
郡主長大,不忍見她傷心,是以也不會帶她回去,你也不必向她提及貧到來
過,徒使她平添憂慮。」向揚道:「不讓婉雁知道?這麼說來,你是來安我
之心了?」陸道人道:「不如說是安我之心。」
向揚微微一笑,道:「既然如此,你就安心吧。」陸道人道:「我是安
心了。貧道尚有要事,不便多留。向揚,就此別過!」雙袖一拂,勁風起處
,陸道人騰空而起,縱入樹間,沙沙幾聲輕響,旋即了無蹤影。
向揚悄悄回到房中,來到床邊,趙婉雁仍靜臥夢鄉,睡得十分香甜。向
揚輕輕撫摸她的臉蛋,心中暗想:「陸道人一代豪傑,可惜屈居趙廷瑞手下
。但若非有他,婉雁只怕也不能放心離開父親。說起來,我還欠他一份恩情
。我跟婉雁,誰也離不開誰……」
突然之間,向揚想起「是非恩怨」四字,猛然一驚:「他剛才提及顏鐵
?記得聽師弟說過,顏鐵曾為了師妹,而不顧趙平波性命,恐怕靖威王府不
會放過他。難道陸道人來此,同時也要誅殺韓熙?」
對向揚而言,韓熙害文淵失明,又屢次侵犯華瑄,實屬可恨。但文淵有
意先留下韓熙性命,向揚便不禁擔心陸道人的用意。
他再次竄出房去,從後院繞往拘禁韓熙的廂房。那是在白府最北的一處
客房,韓熙穴道受制,身受束縛,由白嵩派遣弟子看守。向揚為了確認陸道
人是否意在韓熙,於廂房外四處繞行,游目搜索,果真見陸道人靜立廂房窗
邊,靜靜伺機而動。
向揚心道:「韓熙雖然該死,現在可殺不得!若他意圖出手,我非得阻
止不可。」
卻見陸道人緊貼牆板,似在側耳傾聽什麼,並無出手跡象。向揚不禁起
疑,放輕腳步,悄然掩至,低聲道:「陸道長,你不可……」陸道人回過頭
來,以指封口,表示安靜。向揚更覺古怪,心道:「難道韓熙跟白家弟子,
談了什麼了不得的話麼?」
他靠近窗邊,默運神功,凝神以察房中聲響,卻聽韓熙說道:「還有什
麼好說的?你要殺我,趁早動手,我再也不想戴這面具了!」
只聽另一個聲音說道:「熙兒,你還不明白?為父所作所為,無一不是
為你設想。你雖然身受大辱,只要日後成事,那也算不得什麼了。」這話聲
溫厚仁慈,正是韓虛清的聲音。
韓熙語帶怒意,道:「成事,成事……哼,你讓我扮了半生假人,仍沒
集全『十景緞』,卻害得我……我……若非這面具!這面具!華師妹、華師
妹她……」韓虛清輕喝一聲,道:「靜一點。」韓熙用力呼吸幾下,怒道:
「誰聽你的!」聲音卻當真小了許多了。
韓虛清喟然嘆道:「熙兒,為父的用意,你不是不知道。文淵是她心儀
之人,我非得撮合他們不可,你早已知曉。熙兒,為了你好,斷了這念頭罷
!」
韓熙靜了一會兒,道:「爹,你好自私!」話語之中,滿懷恨意。韓虛
清聲甚悲憫,道:「熙兒,你真不能體諒為父二十年的用心麼?」
一陣短暫的沉寂後,韓熙的聲音再次響起:「你只是為了十景緞……也
罷,等你要知道的全知道了,文淵那小子就沒理由活著了吧?」韓虛清道:
「熙兒,你怎地還是……」韓熙不等父親說完,緊跟著說道:「到那時候,
無論如何,我也要上了華師妹!」
猛一聽得此語,向揚怒火狂昇,正要一掌擊向窗子,陸道人立即出掌截
住,沉聲道:「不可!」
忽見窗子向外震飛,一道雄渾無比的掌力直逼出來,卻是韓虛清察覺有
異,先行出招。陸道人眼角一瞄,示意向揚避開,自己搶先迎擊,出掌回敬
。兩人掌力一拼,陸道人後跌三步,口吐濁氣。
向揚得陸道人之助,在一瞬間隱入一旁樹叢,未給韓虛清望見。韓虛清
只見人影一晃,不知是何許人也,也不多看,負手立於庭中,朝陸道人說道
:「好一式『北辰星手』!道長可是姓陸?」陸道人道:「正是貧道。閣下
想必是韓虛清?」
韓虛清微笑道:「區區賤名,不想亦辱道長清聽。陸道長名滿江湖,何
故夜訪來此?」陸道人沉著以對,不動聲色,道:「我們王爺丟了一件寶貝
,貧道訪得些許蛛絲馬跡,追查至此。」韓虛清笑道:「這就奇了,卻是什
麼寶物?」
陸道人淡淡地道:「十景緞,『雷峰夕照』!」
韓虛清臉色一沉,接著哂然一笑,緩緩搖頭。
陸道人道:「令郎混入王府,盜取機密,查出王爺藏緞之地,閣下趁京
城大亂時將之奪去,加上龍馭清、也先手上的三疋十景緞,也都給你調派的
內應取走,加上抄王振宅邸得來的一疋……閣下短短數月,十景緞又得其半
,當真不簡單啊!」
韓虛清神色如常,笑道:「武林之中,誰不知陸道長的大名,想不到也
幹此竊聽勾當。」陸道人哈哈大笑,道:「韓虛清之名,比貧道響亮得多,
又豈知如此擅長雞鳴狗盜之事?」
兩人含笑對談,向揚在旁聽得清清楚楚,心中震驚不已:「當真如此?
韓師伯在收集十景緞?剛才韓熙的確這麼說,陸道長比我早到,或許聽得更
多秘密……且慢,韓師伯明明要殺韓熙,卻為何剛才的對話,全無殺意?」
頃刻之間,無數疑團湧現向揚心中,令他難以思索。但他迅速冷靜下來
,回望韓、陸兩人,心道:「韓師伯已然太過可疑,只有求問於陸道長。」
忽見韓虛清拔出佩劍,淡然說道:「陸道長,雖說你為趙廷瑞賣命,你
我是敵非友,然而在下向來敬佩道長行徑光明,不失正派作風,雅不願兵戎
相見。如今道長深夜擅闖,又道聽塗說,壞我清譽,實非君子所為。在下不
能容你在江湖上捏造是非,要請你留步了。」
陸道人見他手中劍光溫淳,靈氣內斂,實是不世出的神劍,當即拔出劍
來,笑道:「死在太乙劍下,貧道求之不得!閣下不想被人揭穿真面目,最
好能一劍就殺了我,從此無人知曉,韓虛清確然名副其實──虛得可以!」
韓虛清微微蹙眉,嘆道:「邪魔外道,冥頑不靈!」話中似含萬般感慨
,一劍刺出,劍光亦若有沉痛之意,抖動不已。嗤然一響,指南劍招直刺陸
道人,陸道人斜身避過,劍風裂其衣袖,避得甚險。
向揚聽陸道人所言,立知其意:「他要我保全性命,將實情告知其他人
?但我所知有限,這不成!」眼見陸道人身法精妙,一一避開指南劍的殺著
,卻無一而非險之又險,不禁暗驚:「若不助陸道長,只怕他難逃此劫!」
當下無可顧忌,衝出樹叢,喝道:「韓虛清,接招!」右掌一拍,「夔龍勁
」應手而出,功勁所激,飛沙落葉漫空而舞。
韓虛清早知一旁有人藏匿,卻不知是什麼人,更沒料到來者出手之快、
功力之強,遠超其想像。他一聽向揚喝聲,不及猛攻陸道人,太乙劍倏然一
旋,回掃向揚,掠出道道雪白光屏,劍風凜冽,一舉摧去夔龍勁。向揚左掌
隨放,「春雷百卉坼」內勁一裂,隔空猛震太乙劍,霎時銀光迸碎,劍氣盡
銷。
若是尋常刀劍,這一掌立可將之震斷,但太乙劍非同凡品,承受「春雷
百卉坼」之力,分毫不損,掌力一盪之下,嗡嗡不止,有若神龍長吟。
長陵地宮一戰,向揚不曾親睹,今日首次見識韓虛清的武功,不禁凜然
,心道:「好功夫!韓師伯的武功,決不比龍馭清遜色,這是極精純的九轉
玄功!」
韓虛清眼光一掠,不覺皺眉,道:「向師侄?你這是做什麼?」向揚道
:「韓師伯,我想聽陸道長說幾句話,你可別動手!」韓虛清臉色微變,道
:「連你也聽信了旁人閒話?」向揚道:「不,我只是想弄個清楚!」
陸道人猛地搶上前去,喝道:「向揚,快走!你能贏龍馭清,未必能贏
這韓虛清!」一劍出手,立即搶攻。向揚叫道:「且慢動手!」正要上前拆
解,忽覺身後勁風颯颯,側身一讓,六支袖箭颼颼飛過。回頭一望,只見遠
處樹上兩個黑影飛快閃過,又是一片袖箭射至。
向揚掌力猛揮,雷掌剛勁重擊之下,箭群盡折,無一可近向揚之身。他
心念急轉:「這兩人袖箭發得既準且快,江湖罕見,卻是哪裡來的好手?」
不及細想,左側一股腥風襲來,向揚轉身一讓,立掌凝勁護身,卻見來者掌
散黑氣,是個陰沉老者,再一看,赫然是皇陵派獻陵守陵使葛元當。
這一來向揚大感訝異,道:「葛元當!你怎會在此?」葛元當面露獰笑
,道:「掌門吩咐,想不到還會見著你!」
向揚微感愕然:「龍馭清已死,還有哪一個掌門?」正自想著,突然眼
前白影飄飄,一人從天而降,身法瀟灑,一聲長笑,隨手一拂袖,陰勁直朝
向揚湧去,暗蘊奇詭真氣。向揚反手一揮,「天雷無妄」神功發動,破盡袖
風,喝道:「原來是這個掌門!滇嶺派掌門白超然?」來人笑道:「向公子
年紀輕輕,見聞卻博,了不起啊!」向揚冷笑道:「這等邪門武功,也唯有
滇嶺派才使得出來。」
他連避三次暗算,卻越來越感驚異:「這些人何以聚集於此?他們全都
攻我一人,莫非……」一望韓虛清,卻見他怡然微笑,另有一人纏住陸道人
,一時瞧不出是誰。
剎那之間,向揚回想陸道人所言,猛然一驚,厲聲怒吼:「韓虛清,難
道這些人,都是你……」
韓虛清眼中一亮,嘴角含笑,手中太乙劍驟然遞出,挾帶著剛烈正大的
「九轉玄功」,路數是「指南劍」正宗招數,威力之強,逼得風聲劇響,恍
如龍吟虎嘯。向揚凝盡真力,雷掌猛招呼之欲出,葛元當、白超然同時夾攻
而上,迎擊向揚掌力,遠處的袖箭接連射出,與太乙劍鋒芒匯和為一,形成
無堅不摧的可怕攻勢。
向揚大喝,雙掌一分,「雷驚天地龍蛇蟄」神功盡現,雄猛絕倫的掌力
震撼八方,袖箭一一斷折,葛元當首先中掌,白超然且擋且退,惟獨韓虛清
的太乙劍力抗雷掌勁力,兩人內勁憑空對峙,隆隆連響,有如遠天雷鳴。
絕招未竟全功,向揚並不吃驚,因為對手乃是韓虛清。但他驚訝的是,
韓虛清用以破他絕招的,竟是遠較龍馭清純熟、深不可測的「寰宇神通」天
字訣,也是指南劍至高境界「南天門」!
就在向揚震驚、與韓虛清同時銷盡舊力的同時,一個黑影悄然掠來,出
手奇襲。來者出手奇快,手中一支判官筆,逕點向揚額間。若在平時,向揚
必可抵擋,但他此時正值「雷驚天地龍蛇蟄」後勁甫消,尚未回氣之時,一
時難以抗禦。
他急欲矮身相避,但是對手左手一張,一本厚書忽然打開,內勁一鋪,
竟爾逼住向揚身形。電光石火之間,向揚額上已被判官筆點中。
這股勁力也非奇大,但卻極為奇異,不似出於武林中任何門派,甚至不
似武功。向揚猛覺眼前一花,腦中一陣酸麻,突然間渾身不對勁,若在夢中
,在一瞬間,腦海裡彷彿被人撈了一把,失去了一片莫名的光景,身子搖搖
晃晃,驟然暈眩……
「活判官────」
在向揚闔上眼睛之前,他聽見陸道人這麼一聲怒喝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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