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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章
當玉寒發現自己居然還活著的時候,她感到很不可思議——醫生也認為他們倆的痊癒簡直是奇跡。
一起走出醫院時,陽光這樣眩目,兩個虛弱的人相視微笑,眼角都有淚。
疫情終也漸漸消退,死神的羽翼,終於遠離。
這件事情影響睿明很深,他開始專注于公共衛生的議題,不過,這是後話。
經過這次大劫,他們回到自己家中,恍如隔世。
睿明向立法院請了一個月的病假,忙碌了這麼久,終於有時間在家裏好好休養了。
玉寒也笑著跟他說:「終於有度蜜月的時間了。」
蝸居在山上,他們終於有時間迎向美麗的朝陽和新鮮的空氣,附近菜園的主人很熱心,每天幫他們送新鮮蔬果過來,真琴姊隔幾天也會來探望,她問玉寒需要什麼。
「一斤後腿肉好嗎?我想做紅燒獅子頭。」
這個禮物讓大家都笑很久。
他們每天起床,牽著手一起爬山,眺望著籠罩迷霧的臺北市。
順著山間小徑散步,睿明寫生,玉寒到處找尋野花野草,這也一一入了睿明的畫裏。
許多紅塵紛擾,都染不上他們的心。
報紙常常擱著好幾天沒人看,所以他們不知道楊雨卿打算往演藝圈發展,也不知道雨卿的父親和她斷絕了父女關係。
這些本來也和他們無關,知道也不會放在心裏吧。
當他們迷路發現了這個小小的教堂時,真是一大驚喜。
小時候的教堂早就拆掉了,而這個古老而小巧的教堂座落在深山裏,還有白髮蒼蒼的神父對他們微笑,像是兒時的回憶又回來了。
臨危時神秘的褥告啊……玉寒沒有忘記。
她虔誠的受洗,睿明不相信鬼論,只是微笑。
「……你不相信嗎?」玉寒注視著他,「我的確……」
「你就是我的宗教。」睿明親她小小的手指,
「你的靈魂就是我的神,你的言語就是我的聖經。我還需要受洗嗎?我已經天天……」
他在玉寒耳邊低語,被她輕輕的打了一下。
緋紅著臉,她輕斥:「越大越不正經。」
隨後,她拉著他一起在前褥告,聖母瑪莉亞慈悲的對著他們微笑。
「我們再結一次婚好嗎?」玉寒望著他,「在神的面前發誓?」
老神父聽了他們的異想天開,笑呵呵的答應了。
接著,他們就在七彩玻璃窗之下,交換了神聖的誓言——
「我願意。」玉寒真誠的回答,「我真的願意。」
日後患難與共,疾病相扶持。
不是因為睿明的追求和呵疼而已,而是她真正的愛上這個人,願與他共度或晴或雨的人生。
正面迎向挑戰比轉身逃避來得好多了。
只要能跟睿明在一起。
就在銷假的前一天,睿明下山開會,玉寒則在家幫忙整理資料。
聽到電鈴響起,她以為睿明忘了帶鑰匙,一打開門,
帶著墨鏡的冷豔女子鄙夷的打量她,「孟玉寒?」
她疑惑的望著有些面善的女子,「是,我就是。」
一道銀光乍現,她下意識的一閃,那女子居然拿出水果刀刺向她!
「你是誰!」她尖叫起來,逃進屋裏把門鎖上,腦中靈光一閃。
「楊雨卿?」
「都是你害的……都是你!如果沒有你……鐘睿明早就是我的了!是我的!我也不會變得這麼淒慘……」她嘶吼著,掄起屋外的椅子砸破窗戶,開了窗鎖爬進來。
玉寒匆匆的從客廳逃到廚房,將門鎖住,然後從廚房的後門逃了出去。
她奔向車庫,突然間,腦後頭髮一緊,楊雨卿從右後方攢住她的頭髮,閃著死亡氣息的刀刃招呼了過來,明顯想毀她的容,她並頭一偏,驚險的閃了過去,可重心一個不穩,剛好跌在楊雨卿身上,重重的撞上牆。
楊雨卿被這重擊松了手,玉寒立即往反方向逃走,後面仍追著揮刀的女瘋子。
她該逃到哪里去?
車庫那端是雨卿,唯一的生路被封鎖了。
這深山僻靜……就算加裝了保全系統,等有人趕到的時候,她恐怕也變成一具屍體了。
逃過了SABS的天災,難道她逃不過人嗎?
重重的跌了一跤,她刹時憤怒起來。連世紀瘟疫都沒能奪去她的生命,為什麼她必須讓一個等於不認識的瘋子殺死在自家門口?
「我不要……我不要!」她打了打自己的臉頰,跑進熟悉的山徑。
距離他們家最近的鄰居,還有半公里的山路。
這是她的家,沒有人比她更瞭解附近的環境!
但是,楊雨卿的腳竟比她想像中的還要快,她跑到心臟即將麻痹,卻還是被楊雨卿追上了……
前面,是讓長草遮蔽的懸崖。
附近的居民都知道,玉寒也知道,但是,楊雨卿不知道。
她跑到崖邊,頓了一下,楊雨卿立刻勢若瘋虎的撲上來——玉寒緊急的一閃,死命抓住旁邊的枯樹,這時,楊雨卿已發出慘叫,一路滾到崖底。
玉寒發軟的坐了下來,眼中淌著淚。
遠遠聽到保全公司的警笛聲,卻連出聲叫喊都沒力氣。
她……她殺人了嗎?
此時,下腹突然傳來一陣酸痛,溫暖的血液讓她臉孔煞白。
這些天的疑惑……難道……
她無助的抱住小腹,沒有哭。現在不是哭的時候。
而當她一出聲叫喊,那嘶啞的聲音把她自己嚇了一跳。
聞聲前來的保全人員趕緊扶住她,她抬起雪白的臉,虛弱的道:「……崖下有人摔下去了……還有,我的孩子……請救救我的孩子。」
醫院裏,玉寒躺在床上不斷的祈禱。
醫生告訴她是先兆性流產,情形不是壞到底,但也不很樂觀。她的心情,也就這樣擺蕩著。
她和睿明的孩子。
「……有多少的機會保住?」她微弱的問。
「放寬心吧,鐘夫人。」醫生安慰她,
「機會很大的。儘量臥床休息,但也不用一直躺著。目前出血的狀況已經好多了,並不是那麼嚴重……」
但是她的下腹一直酸痛著,像是孩子害怕得顫抖。
這場驚恐,讓不到四個禮拜的孩子都為之驚嚇了。
「……那她呢?」她蒙上臉,鼓勵自己要勇敢,「那個摔到崖下…」
「她?你說楊小姐?她有腦震盪的現象,手也骨折了,不過性命無憂,正在觀察。」
她沒死。憐憫和憤怒的情緒在她胸口蕩著,楊雨卿幾乎殺了自己和孩子,但是,那個女人瘋狂的眼睛裏面,卻蒙著深濃的悲傷。
護士用輪椅推她去做超音波,回病房時,聽到雨卿大吼大叫:
「為什麼沒有流掉?什麼鬼話!我的手都斷了,這該死的雜種居然還在?!拿掉!趕緊給我拿掉!我不要這個野雜種!快快把他給我拿掉!」
「我想看看她。」她祈求的望著護士,「讓我去探望一下那位小姐好嗎?」
護士為難了,「她情緒不太穩定,而且醫生交代你最好臥床休息。」
「一下子就好。」她低聲的懇求,「我有幾句話想跟她說。」
剛注射了鎮定劑的楊雨卿一見來人,恨恨的望著玉寒,沒有力氣起來。
「讓我跟她獨處一下。」玉寒說。
護士望望她和癱軟的楊雨卿,點點頭,關上了門。
「為什麼要這樣做?」玉寒輕輕的問:「我們等於不認識。」
「你搶走了我的幸福。」雨卿想激怒,鎮定劑卻強行壓抑她的情緒,
「如果不是你,我不會跟睿明起衝突,如果這世上沒有你的話,睿明她會愛上我,我才是他理想的作戰夥伴和人生伴侶,不是你這個又土又俗氣的笨女人!」
「或許吧。」她勇敢的抬頭,
「但是我已經存在了。而且我跟睿明相識二十幾年。如果他會愛上你,有沒有我的存在都不重要,不是嗎?你現在抹煞我,真的就能如你所願?你的行為,很不智。」
「我的不智都是你害的!」楊雨卿失聲哭了起來,
「我也不過散佈了一張照片,睿明為什麼要這麼恨我?我完了……那片光碟毀了我一生……他們是騙我的!說什麼要讓我去演藝圈發展,根本是騙我的!
「他們……他們……他們把我……還拍下來;這個孽種我根本不知道是誰的……我不認識他們,我不認識……為什麼你可以幸福快樂的嫁給睿明,我卻有這樣不堪的遭遇!都是你害的……都是你,都是你……」
她口齒不清的哭著說著,漸漸的睡著了。
玉寒望著她,不知該憐她好還是恨她好。才想著,有人按住了她的肩膀,她驚跳了下。
「是我。」睿明輕輕抱住她,「不要怕,別害怕。」
這時,她的淚水才落了下來。
玉寒仔細的把發生經過告訴睿明,他忖度了下,「員警來過了麼?」
「之前來過了。」她接過手帕,「那時我正擔心小孩可能不保,醫生要他們等我情緒穩定再來。」
「照實說吧。」他憐惜的抱抱玉寒,決定把大老求情的事情撇一邊,「她是該受到懲罰的。」
睿明將玉寒推回病房,安置她躺下。
雪白床單中,她驚惶的小臉十分脆弱,不像姊姊,倒像是他的小妹妹。
說不出有多心痛和憤怒。
或許,他該考慮搬到臺北。
他在政壇越久,越覺得不安全。
太多血淋淋的例子了。
只不過貪圖一些安靜,險些賠上心愛妻子的一條命。
現在……還不知道他們的孩子能不能保住。
他和玉寒的孩子……沒想到,知道自己要當爸爸時,居然會是這麼沉痛。
這孩子隨時會離他們而去。
想到這個,就恨不得親手勒死楊雨卿。
半晌,員警還沒到,楊雨卿的父親倒是來了。
他滿臉憔悴的對著睿明和玉寒再三道歉。
政壇和新聞界呼風喚雨的大老,卻在他們面前卑微的低頭。
「楊先生,我妻子若是被殺害了,等於我一家都死在令千金的手裏。」睿明的眼光森冷下來,
「再多道歉有用嗎?就差這麼一點點……令千金是有危險性的,她應該要隔絕於這個社會!」
「……我瞭解你的感受。」他疲倦的抹抹臉,
「……你應該也知道,我的妻兒也都死在不明的暴徒手裏……到現在還沒有破案。這孩子……是我悻存唯一的孩子,我未免過分溺愛了些...」
楊先生的臉出現蒼老疲倦的皺,他抱住頭,「她的行為千百個不對,但是這孩子……唉,政壇是不歸路啊。我在政壇努力這麼久,為了實踐理想,只能在物質上不斷的滿足她,卻抽不出時間好好聽她說話。
「我錯了……不該只關心自己的政治前途,對她過分溺愛後又過分嚴厲……這一切,都是我的錯。我會送她去治療,好好陪伴她……但是求求你們,不要讓她為殺人未遂入獄,這樣我沒有彌補的機會啊;讓我彌補她……」
政壇是條不歸路……玉寒的手抓緊被單。
她腹裏的孩子,會不會變成另一個楊雨卿?
現今,玉寒已經不是初嫁睿明時的天真小女人了。
她聽了很多,也看了很多,漸漸明白政壇的黑暗面與陰險內幕。
家破人亡的,不只跟前的楊先生;死於「意外」和「暴徒」的政治家也都遮掩在粉飾太平之下。
瘋狂的楊雨卿……瘋狂的政壇……
她有把握跟睿明以及孩子們,共度一場又一場的風暴嗎?
「你有時間在這裏懺悔,不如替小姐請個好律師。」睿明握緊拳,
「我自會捍衛自己的家人,不會日後再來低頭懺悔;我的家人理當由我守候;若不是為了在這片土地上的家人,我何須從政!這是政治家最基本的覺悟,哪個國家不是由無數的家庭所組成的?自己的家都守不住,奢談什麼政治理想?!」
這一聽,玉寒緊握的手放了。
她深信,兩個人共守的時候,什麼樣的難關都會過去的。
因為,睿明在她身邊。
她抬起頭,「楊先生,楊小姐和我起了點誤會,她在盛怒之下打破我家的窗戶,等她要跟我解釋的時候,我害怕的跑出去;她路徑不熟,失足跌到山崖下。我會這樣告訴員警先生。請你……請你好好照顧楊小姐。」
「玉寒!」睿明不悅的喊。
「睿明……楊小姐懷孕了。」她輕輕眨回眼淚,
「……她不曉得孩子是誰的。我們若是不當心,將來的孩子可能是另一個楊小姐……算是為了孩子積善吧。」抬起眼,
「楊先生,楊小姐肚子裏的孩子是無辜的,他自己也不能選擇父母出生,如果可能……請讓他留下來。」
「……是我女兒的孩子,就是我的孫子。」他高大的身軀突然顯得有些佝僂,
「我會好好照顧他們……」
楊先生的背影,看起來蒼老而孤獨。
沒多久,楊雨卿被以輕微的罪名起訴了,獲判緩刑。
由於她父親生的鎮壓和睿明的影響力,媒體難得慈悲的輕輕放過了她。
之後,楊雨卿進了療養院,聽說孩子沒有保住,口口聲聲不要孩子的她,反而誘發了強烈的憂鬱症。
楊先生為了陪伴她,辭去了一切公職,專心照顧生病的女兒。
睿明不知道的是,產後還虛弱的玉寒,曾多次悄悄的前去探望。
在被世人遺忘的楊家父女,就剩下這個小女人還沒有忘記他們。
而那個飽受驚嚇的孩子留了下來,玉寒臥床到五個多月,才算是把孩子保住了。
懷孕期間受盡了折磨,生產的過程非常漫長,她虛弱的苦熬,卻不准任何人通知遠赴國外開會的睿明。
她默念著,這是身為政治家妻子的宿命。
一切的痛苦都是可以忍受的……想想悲慘的雨卿,連自己孩子的面都見不到,而她是可以見到自己孩子的……
只要再努力一點點……
劇痛中,她幾乎虛脫,仰首想要祈求上帝,想不出任何褥詞。
你就是我的宗教,你的靈魂就是我的神……
當她腦海浮現睿明說這些話時,無比虔誠。
我何嘗不也相同的戀慕你?
「睿明……」她輕輕呼喊,一咬牙,將全身僅存的力氣全壓搾出來,半昏迷中,聽到了響亮的兒啼。
「是個女孩兒。」醫生將孩子抱到她身旁。
滿身大汗的輕擁著大哭不已的小嬰兒,漸漸昏迷的玉寒,覺得有人輕輕撫著她的臉,溫暖的淚落在她臉頰上。
是睿明。他回來了?她突然放鬆下來,覺得自己可以好好睡一覺了。
「睿明,是個女孩。」她溫柔的微笑,熟睡了過去。
睿明不知道自己急著要去哪里。
陌生的機場,匆匆忙忙的上了飛機,發現偌大的飛機裏頭,只有他一個人。
是了;他接到神秘的電話,要他趕回去,因為玉寒快要生了。
他緊張到坐不住,跑過空空蕩蕩的坐艙,筆直的前去敲機長的門。
「先生,您不要這麼緊張。」空服員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,微笑著說,「我們會準時送您到夫人的身邊。」
「沒關係,讓他進來吧。」機長呵呵的笑,「第一次當父親一定很緊張的。」
一進機長室,見到機長有頭雪白的頭髮,真像是那位神父的翻版。
「副駕駛剛好沒來,你要坐旁邊嗎?」機長很熱情的招呼他,「坐下吧。你很快可以看到家園了。」
「……機長先生……你有雙胞胎兄弟嗎?」睿明不可思議的望著他。
「喔,呵呵……」機長一陣爽朗的笑,「我們兄弟都長得很像,你看到的大慨是我們兄弟中的一個吧?」
空服員幫他系好安全帶,他瞥見空服員別著徽章……
很像一隻活靈活現的蟑螂。
這一切,有些不真實。
但是他來不及細想,玉寒和他的孩子即將出生,佔據了他所有的心靈。「……機長先生,還要多久到臺北?」
「喏,這不就到了?」
熟悉的臺北在他跟前展現驚人的五彩光輝,夜來燈火輝煌,宛如打開蓋子的五彩珠寶箱。
他讓這樣的夜色震懾住了。
頃刻,飛機降落在醫院大樓的頂樓,機翼滑稽的突出遮雨棚。
「快去快回。」機長笑咪咪的對他揮揮手,「你不要忘記,在美國還有會要開。我在這邊等你,去看了妻兒就得回來了。」
他跑過雪白的長廊,打開一道一道的門,終於看到玉寒虛脫的躺在產床上,他的孩子還沒出生。
看著她痛苦扭曲的臉,他只覺得,從來沒有見過這麼美麗的玉寒,那是一個女人勇氣的極致。
「小姊姊……玉寒。」他緊握住她的手,「你就是我的宗教,你的靈魂就是我的神……」
玉寒茫然的注視著他,輕喊著:「睿明……」使盡力氣,他們的孩子哭叫著降臨到這個紛亂世間。
他們的孩子。
他的淚,落在玉寒的臉上,一遍又一遍的撫摸她受苦的臉。
誰說男人進產房會昏厥的?在自己妻子受到這麼巨大的苦楚時,不能替她痛,難道連陪在她身邊都做不到?
心愛的妻可是為了他們孩子,才受這種劇苦的。
「睿明,」這樣劇痛之後,玉寒居然還能微笑,「是個女孩。」這才昏睡過去。
吻吻她的額頭,他說什麼也不想離開。
「先生,登機時間到了。」微笑的空服員這時神出鬼的出現了,「請您準時登機,等您會開完了,還有五十二年的光景可以陪伴自己的家人。」
「……你是誰?」他的目光離下開那個蟑螂似的徽章。
「我姓張。」她笑得很開心,「承蒙您搭救過,很高興為您服務。」
瞬間他就回到飛機內,在聖誕老人般的爽朗笑聲中,機長呵呵呵的將飛機駛向雲端,離美麗的臺北越來越遠。
「不要忘記這個景象。」機長笑咪咪道,「讓這景象繁華下去,是你終生的目標。」
飛機緊貼著他在美國的旅館視窗打開機門,空服員在門口為他搭起梯子。
「歡迎搭乘蟑螂航空。請不要忘記,您說過,眾生都有權在這地球上生存,莫忘和諧與共存。」
「我不認為我能實現這麼偉大的理想。」他像是有些恍然,卻又糊塗了。
「這世界的一切,息息相關,沒有任何一個生物是不重要的。」穿著琥珀色的制服,空服員帥氣的行了個禮,「只要您記住初衷。」
睿明猛然醒來,好一陣子才發現是夢。
這樣真實、超現實的夢……
此時,電話鈴聲突地響起,傳來真琴的聲音,「鐘立委,夫人剛剛……」
「生了。我知道,是個女孩。」他很肯定。
「咦?」真琴很是驚訝,「鐘立委,是誰通知你的?我才接到通知……」
「沒關係,我就是知道了。」因為,他剛剛搭了飛機回去見了自己的妻兒一面。
雖然在夢中。
掛了電話,他反覆思量夢境,想到那只讓玉寒嚇得跳起來的蟑螂、想到教堂的靜謐……或許,他在潛意識裏,思考過這些問題吧?!
這個世紀瘟疫,是否只是人類自大的驕傲所導致的大自然反撲?他的目光,是不是該從摯愛的家人身上擴展到島國,乃至於生存的這個星球?
他的力量很微小,但是這世界的一切都息息相關。小石頭投入深沉廣闊的湖,引起的漣漪可能影響其他的漣漪,乃至於永不退散。
他笑了。
從這一天起,他從一個從政者,往蛻變成政治家的路上,真正的邁進。
第9章
「媽!我不要參加畢業典禮了!」氣呼呼的大女兒將學士帽摔在椅子上,「叫爸爸不要參選那個蠢總統,我連預演都被吵死了!記者照照照照個屁,照什麼照?我都快被鎂光燈閃瞎了啦!嗚嗚嗚」
玉寒頭痛的安慰大女兒,這孩子相貌像她爸爸,就是這個愛哭,像足了年輕時的自己。
不過,她實在想不起來生下孩子以後,她什麼時候又哭過了。
「爸爸沒有要參選啊。」玉寒遞面紙給她,「乖,最近沒新聞可以寫,只好想辦法找新聞嘛,體諒一下。」
「要體諒到什麼時候啊!」她氣得跺腳直嚷,「從我幼稚園吵到我大學要畢業,爸爸從立委當到行政院長,跑去什麼臺北市市長,連我去遠足都有記者盯著,是怎樣啊!沒別的新聞了嗎?」
「誰叫姊姊漂亮啊!」老二幸災樂禍的說,「記者都喜歡漂亮女生,姊,你當選夢中情人第三名,我同學要你的簽名照也,來幾張讓弟弟賺點零用錢吧?」
老大把學士帽當飛鏢射出去,饒是老二靈活,閃了過去,「嘖,別使你的血滴子好不好?小的時候射墊板,現在射學士帽。」
「你再吵我就射康熙字典!你唷!不要出入不正當場所讓人家寫出來,難看死了,你沒看到立法院圍剿爸爸啊?死小孩!」
「網咖算哪一國的不正當場所!」老二叫屈,「我只是去玩玩暗黑破壞神嘛!我一沒叼煙,二沒把妹,哪知道那麼衰,就是讓記者拍到啦?再說記者是去拍網咖,又不是故意拍我,我只是不巧剛好入鏡,而且那是電玩雜誌……」
「什麼電玩美少年,噁心死了!」
「你都可以當夢中情人了,我當電玩美少年有什麼?」
「你……」
「你……」
兩個孩子吵得不可開交,玉寒無奈的搖搖頭,一邊整理第二天的行程表。
時間過得真快,她當政治家的妻子,已經二十幾年了。
她並沒有如願當一輩子的家庭主婦,不惑之年的真琴姊突然蒙受愛情召喚,讓一個歸國華僑追走了,睿明頓失左右手,她只好忍痛放下年幼的孩子,毅然走到丈夫的身後,成為他的秘書。原本是臨危受命,漸漸的,睿明不讓她離開,也越來越少不了她,不管是事業還是家庭,不管是情感還是理智。
歲月淬洗了她的純真,她與睿明遭遇許多驚濤駭浪,終究磨練得堅強而柔韌,出入達官貴人的場合,她靜靜煥發的風采,宛如她指上的珍珠。
她擁有了司機、廚師和女傭,但是指揮女傭佈置家裏、開功能表給廚師時,她的心裏,不是沒有遺憾的。只要抽得出時間,她都儘量自己開車載孩子上下學,因為她珍惜孩子在一起的任何一刻。
這條道路是她自己選擇的,或許不如自己所願,終究……
他們一家平安的活著,而她能夠用戀慕的眼神注視著丈夫的一舉一動,也已經滿足了。
多年前的大難,讓她學會了「活在當下」而無所畏懼。
並不在乎當市長的丈夫會不會應召成為總統候選人,她只知道,若是那一天來臨,她會昂然的站在丈夫的身後,與他並肩作戰。
她,為了捍衛自己的家人,永遠不知道畏懼為何物。
「在想什麼?小姊姊?」談完了公事,睿明悄悄的在她的耳邊輕輕問著。這麼多年的夫妻,她仍然回為他低沉醇厚的嗓音臉紅心跳。
小姊姊。結婚這麼久,他還是這樣昵稱著。
「我當了你一輩子的小姊姊,到底要當到什麼時候?」她輕輕點了點睿明的鼻子。
「呵,沒辦法。」他抓住了玉寒的手,這雙小小的手,有著忙碌而停不下來的薄繭,「誰叫我就是愛姊姊呢!這個小姊姊,可是要當很久很久,永遠不能卸任呢!」他輕輕的把辦公室的門關上。
不管這世界如何的複雜,在彼此的懷抱中,他們擁有最純粹的單純靜謐。
從童真時的兩小無猜,到青春期的各自迂回、成年之後的種種磨難,他們的愛情混雜了親情與友情,滋味繁複甜美。
呵,沒辦法,哪兒再找一個相同的歷程呢?他,就是愛姊姊。即使白髮蒼蒼,即使齒牙動搖,在他心目中,還是那個溫柔的小姊姊。
「一直」有多長?「永遠」有多久?誰也不確定。
但是一小時接著一小時,一天接著一天,或許,永恆就不太遠了。
他愛著小姊姊,而永恆,不太遠。
「機長,你的麵包和葡萄酒。」笑臉盈盈的空服員端著盤子進機長室,美麗的雲彩在機腹下無限延伸。
「謝謝你,呵呵呵」白髮蒼蒼的機長像是聖誕老公公一樣笑著,「今天的旅客是誰?」
她念了一串名單,胸口的勳章散發著柔和的光芒。
「今天的旅客很多啊,夢土航線還真是熱門。」他戴上機長
帽,「我說小璋啊,以後休假不要到處亂跑,還得跑免費的,不划算。」
空服員了紅臉,「這個……受人點滴之恩,當湧泉以報……再說,這個意外的乘客是值得的,不是嗎?」
機長豪爽的大笑,「沒錯,是值得的。若能讓這世界更美好、跑趟虧錢的專機也不算什麼了。」
這架載往夢土的飛機,在雲端上,閃著耀眼溫柔的光芒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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